蒲慕州教授 从死亡探寻幸福之根本
蒲慕州教授 从死亡探寻幸福之根本
從古到今,大眾一直渴望解開生與死的奧秘,尤其離開人世後的世界,更是充滿好奇和想像,香港中文大學(中大)歷史系研究教授兼人文學科研究所比較古代研究中心主任蒲慕州教授也是其中一員。他認為人對於死後世界的想像,均反映內心對現世生活的期盼,因此他把中國和古埃及兩個國度對死亡的認知,合而為一成研究項目「想像的樂園:古埃及和中國的死後世界」,更憑此獲香港研究資助局(研資局)頒發2019年度人文學及社會科學傑出學者獎。
生於台灣的蒲教授,早年於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獲取埃及學博士學位,及後致力於古埃及和中國宗教及歷史學的學術研究,2009年來到中大任教,此前他在台北中央研究院擔任研究工作已25年。驅使他離開任職已久的崗位,前來中大的原因,蒲教授表示希望轉換工作環境,嘗試接觸學生及教育工作,另一原因則是因為「她」,「當時中大找了太太熊秉真教授接任文學院院長,(時任)劉遵義校長邀請我一起來中大,考慮了一段時間後,便決定跟隨太太來了」。
追尋古埃及文明之路
古埃及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之一,亦是西方文化的起源。蒲教授說:「我去美國念書前,其實對古埃及的了解不多,最初打算學習希臘羅馬的歷史和文學,也就是一般所謂的Classics(古典學)。」除了覺得西方歷史十分吸引,另一方面是當時的台灣比較缺乏這一範疇的老師和課程,反之有關中國歷史和文化研究,在中國大陸和台灣已屬主流,他認為應該要有人多了解西方文史,「這驅使我繼續朝這方向進修和研究」。
在進修前先要有語文基礎,惟70年代初的台灣,根本沒有認識古希臘羅馬文字的課程,蒲教授的學術生涯因而受阻。不過,他此時得知埃及學在美國、歐洲等地而言,是更專門的課程,可從研究所階段才開始修讀,因此改為進修埃及學,亦在這機緣巧合之下,踏進了法老王的神秘國度。
談及從事研究多年的難忘事,蒲教授苦笑道:「一學始接觸埃及學,當然是學習語言,但它的門檻很高,對於一般沒有這背景的人而言,除了要學習古代文字,還要學習現代語言,包括英、德、意、法語等,這些都是研究中相當重要的工具,但它們真的太難學了!」
知識是比較的結果
要同時鑽研古埃及和中國歷史,本應十分困難,但在蒲教授眼中,歷史研究的基本概念是「不能給自己畫框框,只單獨研究某一個東西,應該要有比較,才會有深入了解」。兩者比較時,均需要利用研究工具,包括語言、文獻等,他笑說:「但我的中文一定比埃及文好得多。」他認為研究古埃及文明對了解中國文化也有幫助,「沒有經過比較的認識,是不全面,知識正是比較的結果」。他同時強調,做研究要避免先入為主,以古埃及宗教和文化為例,其研究基礎是200年前的歐洲人根據基督教和猶太教發展出來,假如我們不了解形成該研究成果的現代文化背景,沒法抓到它的要點。
死後世界與現世
人死後是否真的會到另一個世界,這可能是永遠沒辦法回答的問題,但蒲教授認為,不同文化創造了各式各樣解決辦法,讓民眾有所依靠,其中一項是宗教。在古埃及研究中,宗教佔了很大部分,同時建基於對離世後的想像,古埃及人有「死後世界」、「死後審判」的概念,因此留下很多文化歷史材料。他指出:「我們對古埃及的了解,大多是憑考古發現而來,最大規模的是神廟和墓葬場所,它們跟宗教的關係密不可分。」
中國古代人對死後也有很多想像,兩個文化要如何比較?如何得出有意思的結果?蒲教授選取了中國先秦至兩漢,這個佛教還未傳過來的時代,研究「想像的樂園:古埃及和中國的死後世界」中比較兩個民族的宗教思維。他說:「這種死後世界的臆想其實是一種文化建構,兩者對人死後何去何從充滿想像,這亦反映了現世的人期盼的理想狀態,在活著時做不到,便希望死後能滿足。」
死後世界也反映當時的社會風氣,蒲教授舉例,古埃及人會宣揚在世時不要犯錯作惡,當死後接受神的審判時,便可獲准進入極樂世界,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漢代中國人的觀念則有所不同,沒有「極樂世界」的設想,而是「地下世界」,雖然同樣是官僚社會,民眾同樣要勞動,活著看似跟死後沒太大差別,不過往生者可運用法術(magical ritual)或其他輔助,例如在生的人在墓中埋冥幣和其他物品供其享用,令生活過得輕鬆點。
蒲教授認為,死後世界是人對所謂幸福生活的投射,有了這樣具體的邏輯,便可以比較兩個民族看待幸福生活的核心價值,了解彼此共通或差異之處。
「非解決不可」的堅持
對蒲教授而言,文史研究是值得年輕人去投身的職業,但他提醒大家先考慮最重要的問題:「為甚麼要做這件事?」他解釋:「要終身做下去,必須要找到一個驅動自己的理由,令自己一直抱有好奇心的問題,對自己有意義。假如只是老師安排好的題目,你是沒有動力的,只有出於自己意願,才有『非解決不可』的推動力去尋根究底。」
「There might be a better way. 總有更好的辦法。」這句座右銘亦是蒲教授走在教研之路多年的心聲:「一直做研究的時候,常常沒有感到很滿意。不過,人就是不能安於現狀,人文學科的研究,其實是理解問題的過程,即使有成果,也並非完美,永遠也有進步的空間。」